后生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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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ill点了烟，却没有抽，烟烧到了手指，烫着了他，他才一惊的回过神，将烟掐熄在烟灰缸里。

毓泰回头看了bill一眼，低下头，继续洗碗。

bill注视毓泰，“毓泰。”

毓泰放下碗，洗了洗手，用毛巾擦干，走到了bill的身边。

bill握住毓泰的手，感觉到清水一般的微凉，说，“放着吧，等会我洗。”

毓泰说，“你洗得不干净。”

bill一笑，注视毓泰的双眼，说，“对不起。”

毓泰静静的看着bill。

bill说，“前两天还跟你说搬大屋，现在搬不到了。”

毓泰问，“出什么事了。”

bill说，“我欠了债，要拿屋子抵。”

毓泰眨巴一下眼，说，“那什么时候搬。”

bill说，“越快越好。”

毓泰哦了一声，抽出手来，走去卧室，过了会儿，提着行李袋出来，说，“我收拾好了。”

bill说，“也不用那么快。”

毓泰说，“你的东西比较多，我们今晚开始打包。”

bill凝视毓泰。

毓泰看一眼bill，抬起手来拍拍自己的胸，说，“你放心，欠债跑路这种事，我好有经验的。”

bill终于撑不住，笑了出来。

毓泰心里松了口气，却板着脸说，“还笑还笑，快找地方住，难不成睡天桥底。”

bill说，“要睡你睡，我找其他地方。”

毓泰撇嘴，说，“叔叔，你三十好几，不是以前咁威了，真以为靠一只套，四海为家？”

bill眯起眼，“你讲乜？”

毓泰说，“讲人生大道理。”

bill伸手拉过毓泰来，按住毓泰面颊揉来揉去。

毓泰不高兴了，“喂，放手，我又不是小孩子。”

bill端详毓泰，还是圆圆的眼睛，面容轮廓却显然不再是孩童的稚气，而是有了少年的瘦削，隐约可见眉眼再展之后的俊朗。

bill说，“怎么一眨眼，你就长这么大了。”

毓泰想驳两句回去，但看见bill的眼神专注，“……你就没变。”

bill说，“你说过的，我长完了，以后就是变老。”

毓泰嘀咕，“那么久以前的事还记得，要不要这么记仇？”

bill说，“我就是这么记仇，一点点小事都不会忘记。”

毓泰说，“你答应我的事情，就更加不可以忘记。”

bill笑着说，“当然。”

毓泰眨了一下眼。

bill觉得，那是被自己合在手中的蝴蝶，扇动了一下翅膀，轻轻的搔过掌心。

然后展开翅膀，掠过了自己的面颊。

毓泰搂住bill，什么都没有说。

bill回抱住毓泰。

有些话不用说，也说不出来。这世间的艰难，只能咽下去，沉甸甸坠在身体里，拖着负累，艰难前行。但好在，他们永远陪伴对方。

次日，bill没有让添仔来接毓泰。

两个人一起去找房子。

bill手头能动的现金很多，但他心知，绝大部分是要给巢叔填数，这么一扣下来，银行余额便少得可怜，能选择的房子则更少。

bill住惯大屋，再看狭小房间就皱起眉头。客厅只能容一个小冰箱和一张折叠桌，厨房布满油烟尘垢，厕所更惨，简直无处踏地。出门环境更糟糕，阴暗小巷，违章铁皮棚搭得密不透风。

毓泰原本觉得有几家不错，但看bill皱眉，便也不提，只悄悄问房东留下联系方式。

好不容易找到一间bill勉强认可的房子，一室一厅一卫，坐南向北，湿气重，打开衣柜，一手摸下来都是水珠，花洒直接装在马桶上方，只能坐着洗澡，更不要提什么浴缸，但好在整洁干净，费用勉强可以接受。

但是租房也需要工作证明身份证明，bill的身家来历让房东望而生畏，三两句便托词拒绝。

一天走下来，一无所获，bill已经满心有火。

途径十字路口，毓泰忽然扯扯bill的袖子，指给bill看。

bill顺着方向看去，原来已经到了流芳街附近。

毓泰和bill走到坡道阶前。

长长坡道，原来没有那么长。

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，埋着头，吭哧吭哧走上坡道。

一个十七岁的少年，抬腿迈上台阶。

bill的手机却在此时响起。

bill接起手机，“喂。”

毓泰还要往上走，却被拉住了手腕。

毓泰回头，诧异的看着bill。

bill沉声说，“我有事，要先去处理。”

毓泰说，“好，那我先回家？”

bill点头，说，“……除了我，不要给任何人开门。大D也不可以。”

毓泰有些错愕。

bill说，“记住。”

毓泰没有问原因，点了点头，“知道了。”

bill走进那间熟悉至极的香堂。

巢叔仍旧坐在老位置，仍旧端着那一盏茶。

bill的出现，并没有让巢叔有任何反应。

bill走到关公神像前，上了柱香，拜了一拜，将香插进香炉。走回到巢叔跟前，背脊挺直，跪了下去。

巢叔叹气，“阿bill，你真的让我很失望。”

bill不语。

巢叔说，“你有今时今日的成绩，我很清楚你花了多少力气，做了多少事，现在就这样退出，你甘心吗。”

bill咬紧嘴唇，要用这一点疼痛按捺住心中翻滚的情绪。

八年了。

只有他自己知道，这八年是怎么过的。有多少次他以为自己挺不过鬼门关。又有多少次喝到抱着马桶吐，吐得胃酸都泛出来。

八年时间，一条命，搏出一条路。终于站稳了脚跟，却要拱手相让。

他当然不甘心。但是，他必须要让。因为有更加重要的东西，需要他保护。

巢叔看bill一眼，“我知道你心里难受，但是你放心，我们一定会保证毓泰的安全。我们要对付的是蔡廉德，不是要害毓泰。”

听见蔡廉德这个名字，bill终于抬起眼看巢叔。

巢叔说，“你跟蔡廉德打了这么久的交道，就知道他这个人是铁板一块，毫无空隙。”

bill说，“给我点时间，我一定可以……”

巢叔说，“没时间了。如果这次被他上位，我们的生意有影响，大老板那边也不好交代。”

bill说，“巢叔！我们没必要同大老板有来往的，我们走我们的水路，他行他的旱路……！”

巢叔手中拿着茶盏，茶水泼在了bill脸上，滴滴答答往下落。

巢叔冷冷说，“你知道我们这行比的是什么？不是狠，更不是命。你比狠，有人更狠。比命，人只有一条命，拼掉就没了。我们要比的是谁的后台更硬。现在，难得有这个机会，阿bill，换做是你，你会不会放过。”

bill沉默。

巢叔说，“我们也用过其他人去试蔡国良，从十二岁到十八岁，蔡国朗一个都不上钩，现在只有这个变态仔是蔡廉德唯一命门，我们不可以放过机会。毓泰……”巢叔略有迟疑，但还是开口，“毓泰也是去试一试，大D会派人暗中看住，不会让他有危险，更何况，可能蔡国朗根本对他没感觉……”

bill说，“毓泰做错了什么。”

他看着巢叔。

“从八年前，毓泰就一直觉得自己做错了事。是因为他的错，所以蔡国朗找上他。是因为他的错，我才会被抓。他这些年来没有过过一天开心的日子，他觉得自己过得越苦，越不开心，就越是应该。但是，他错在哪儿？！他比别的小朋友都要乖都要聪明，都要坚强都要勇敢！但为什么他会这么觉得？因为我们！因为八年之前我没有替他讨回一个公道！因为八年之前我们每一个人都跟他说，你走吧，你走了算了，这个世界没公平的！你遭受的一切，不是因为坏人的错，是因为你自己的错！”

bill怒吼，“而现在，你们要我再看毓泰被你们利用！我办不到！”

他霍然起身，“如果我答应你们，我和蔡国朗没有任何区别。”

巢叔看着bill，面孔也是一阵红一阵白。

bill拔出腰后的匕首。

暗处的人影一动。

巢叔示意按兵不动。

bill说，“巢叔，我知道自己有错。沾了社团的好处，没有为社团做事。今天你放我走，以后也不好对其他人交代。洪桥洞，青家门，三刀还天还地还人心，”

他扬手起刀，一刀狠狠落下去，扎穿自己手背，匕首从掌心突出，鲜血顺着锋亮刀尖往下滴落。

他咬着唇，盯着巢叔，“这是第一刀。接下来该还的，我一一归还。也请巢叔高抬贵手，放我和毓泰，一条生路。”